诗有什么用?
《论语》中讲了著名的“过庭训”故事,孔子教育儿子孔鲤:“不学诗,无以言。”不好好学诗,连话都说不好。这里的“诗”,特指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、被视为现实主义诗歌源头的经典著作——《诗经》。关于《诗经》的重要作用,《左传》《庄子》等有“《诗》以言志”“《诗》以道志”之类的论断。春秋时期诸侯士大夫常在各种社交场合引用《诗经》,借以表达自己的立场、观点和感情。如《左传》中记载的秦穆公与晋文公之间的一次对话。
当时晋文公尚未成为国君,仍是惶惶然寄秦人篱下的公子重耳。秦穆公设宴款待重耳,重耳为秦穆公吟了一首《河水》,原句目前尚不可知,姑且推测为感恩诗;秦穆公随即回以《诗经》中的《六月》,这是一首称扬周宣王臣子战功的诗歌。陪同赴宴的重耳谋臣赵衰一听,赶紧提醒重耳拜谢秦穆公。秦穆公表示不敢接受大礼,赵衰解释:“您用贤臣辅佐天子的诗篇教导重耳,重耳岂敢不拜?”言下之意,既然对重耳寄予厚望,则扶助他成为一方诸侯的重任,请君一肩担起。宏远志向隐藏在典雅文句背后。
还有一次,将领孟明视打了败仗回来,秦国公卿纷纷劝秦穆公杀掉他。秦穆公果断引用《诗经》中讽刺治国者贪迷心窍的《桑柔》,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,没有杀孟明视。此时的《诗经》,变成了他的一面自省镜子,也是他说服众人的工具。
以上事件,都在借《诗经》之句,表今人之志,即所谓“赋《诗》言志”。随着诗歌的发展,“诗言志”的说法更为普遍,诗不再特指《诗经》,历代诗人通过创作来表达自己的情感、志向和愿望。
屈原是先驱者,同时也为中国传统诗词艺术定下了意象相生、情理相和的调子。比如我们熟知的“香草美人”,喻指美政嘉德。单方面吟咏芳草或陈说道德,不免流于空洞;唯有将物性与人情相似之处加以沟通,用诗性语言适当表达,才能引发长久不衰的心灵共鸣。试读“惟草木之零落兮,恐美人之迟暮”,“众女嫉余之娥眉兮,谣诼谓余以善淫”,草木凋零,美人迟暮,遭谗见妒,使我们产生探究的意愿:诗人当时经历了什么?为什么会这样?而当自己也有类似遭遇时,则会自觉不自觉地想起那些遥远的吟咏。
自屈原起,真正的诗人将诗格与人格浑融一体,从此,读诗,也是读人;时代有异,人心却可以共鸣。我们从诗句中了解诗人对一时一事的观感,也可领悟诗人经半世浮沉后的哲思。诗的片断潜入国人的集体记忆,如同“文化密码”,编织成内心深处共有的梦。现实机关触发,则密码自动弹出,说者听者,会心一笑。于是古诗十九首的无名诗人说“不惜歌者苦,但伤知音稀”,后人附议:是的是的,粉丝那么多,却难得一个懂你的人。
于是曹操说“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”,少年人想表白而不敢,大可以借此自我开解。
于是陶渊明说“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”,低头读,平平无奇;抬头见窗外青山,豁然开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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